※有使用到番外秋之章的設定,但沒看過應該不妨礙閱讀
安啟凡站在校門口,手指在書包背帶上緊了緊,遲疑地回頭瞥眼,半晌,又返回來。
捲成筒狀的硬紙在另一隻手裡轉了轉,分量極輕,意義非凡,而他不曉得該不該讓自己的戀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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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音大賽過去兩個月了。
他們一如預料沒有奪冠,雖也因為主唱與吉他手的大膽「演出」而奪了許多目光--附加價值還有台下直接興奮到昏厥的甯常夏被師葉月用公主抱送出場外--然而回過神來,他們依然是高二生,橘子核爆依然是橘子核爆,都衍吾和顧培三也依然只是主從。
世界不會因著一個小小的比賽而劇變,只有他和裴世廣的關係,總算比之前更上正軌。
裴世廣身上總帶著一股倦怠感,像秋天的週末縮在被窩裡,想探頭感受陽光卻又受不住微冷空氣,就這樣與棉被纏綿至過午。憊懶,卻舒服,當他將安啟凡箍在懷裡,即便是萬年向上的資優生,都難免要有幾分鐘的恍惚。
可是這不代表安啟凡談了戀愛就會失去自我,毫無交往經驗的無措只出現在剛開始,他試著掌握節奏,營造出屬於自己的交往氛圍,比方裴世廣可以不記得自己愛吃或不愛吃什麼,但不能在校園裡隨心所欲地吻他。
他是分寸得宜的控制狂。
唯有一件事,令他比任何時候的裴世廣,都能輕易地陷入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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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
教官踩著軍靴走來,問他怎麼還不回家。結婚戒指在他抬起的左手上異常顯眼,明明是低調的款式,安啟凡不知怎地卻想起比賽那天雷老師在洗手台前洗了半小時的臉,才讓雙眼沒紅腫得那麼明顯。
他不是傻子,看得出兩個成年人之間的事,對東教官拐彎抹角的保護政策也心知肚明。
「我……」
教官看見他手裡握的紙捲,笑道:「縣排名的獎狀?小安真的很優秀。」
「謝謝教官。」下意識地表現出好孩子的模樣,他悄悄移開視線,不敢再去看男人無名指上的光芒。
教官又誇了幾句,見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動,終究嘆了口氣:「想練團就快去吧,學校關門剩下不到半小時了,時間不等人。」
「我不是……」安啟凡咬了咬下唇:「好。謝謝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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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穿過樹葉的縫隙與窗框,打在他的側臉,將深刻的輪廓暈染得更加美好,彷彿畫中人。
裴世廣渾然未覺時光的流逝,只要吉他在他懷中悅耳輕柔,就能忽略生活中的苦澀,更不用說,是為了安啟凡,等再久都理所當然。
他低下頭笑了笑,指尖在絃上按出一個纏綿的中低音。
廊外腳步聲由遠而近,那是安啟凡謹守學校規定的純白布鞋,第一時間映入他眼簾。裴世廣放下吉他,起身將人帶入懷裡,沈重的書包稜角方正,有些磕疼。
「老吾跟三三呢?」
「老吾家裡有事,他們先回去了。我們可以寫一下歌……」裴世廣抬起左腕看錶,笑道:「但可能沒時間了,沒關係,明天再寫就好。」
金髮少年在他臂膀裡不安份地掙了掙,微弱的沙沙聲從水泥地彈起,他分神看了眼,成筒的白色硬紙落在地上,想必是──
「小安好厲害喔,是上次模擬考的獎狀?還是演講比賽的?」
應著他的讚美,安啟凡別過臉,鏡片後的雙眼泛出些許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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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不知道裴世廣能如此善於言詞,就算自己只是小考考了個滿分,都能被他誇出花來。
裴世廣用自己的全力方式討好他,生怕他再次甩手對自己說出「你不會改」、「搞不好你昨天還在亂搞」似的。
他知道那串眼淚、那場雨在裴世廣心裡烙下巨大的刻痕;但他還是不希望裴世廣讚美自己,毫無保留、掏心掏肺,像要一口氣把所有心情說乾淨那樣。
脆弱的靈魂,其實不像裴世廣自己認為的灰暗,反倒是不願染塵,所以一碰就退縮。
安啟凡明白,自己或何意澤,對裴世廣而言多少帶著照亮的作用;也許何意澤是正午的日芒,熔掉了他以蜜臘強裝的雙翼,令他墜落地面,而自己又是什麼呢?真的像裴世廣所說,是「可以一起成長的人」嗎?
他沒有信心,他猜不到裴世廣所有的心情。那人溫柔而帶著試探的褒美,令他抓不住分寸:自己真能一如以往,不顧一切,對任何事情都全力以赴?
安啟凡喜歡裴世廣。
但也才終於明白,雙向的喜歡,需要背負何等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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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啟凡忽地大力掙開他的懷抱,拾起獎狀就往教室後走廊去,裴世廣不明所以地大步跟上。他們站定在垃圾桶前,隔著一步的距離,安啟凡掀起紙類的蓋子,扔棄的動作卻頓在半空中。
他意識到安啟凡想做什麼,連忙抓著他的手腕拉回來,連同那隻手裡攢出皺摺的硬紙。
「為什麼要丟掉?你這麼努力……」
「你知道是什麼事情的獎狀嗎。」安啟凡打斷他,聲音清澈而咬字清晰,是他熟悉的美麗嗓音,似曾相識的冰冷語氣。
「我……」
他不知道。他連看都沒看那張紙一眼,反正只要知道小安很厲害就行,做什麼都能有好成績,不像自己──
裴世廣深吸一口氣,將本能的自怨壓回肚子裡,小安不喜歡他這樣,而且作為戀人,他應該要打從心裡為小安開心才對。
安啟凡緊盯著他,良久,放棄似地將紙張粗暴地塞進書包裡。
「阿廣,我們答應過彼此什麼。」
裴世廣倏地抬起來不及掩飾頹喪的臉——他想起來在什麼樣的場合什麼樣的情緒聽過這個語氣,身體本能地撲過去、擭住、裸露在布料外的手肘跌在粗糙地面擦出傷口、縱使這樣也緊緊抓著不能放開。
安啟凡任他壓著,全然沒有抵抗,鬆軟的身軀像個布娃娃,喃喃:我討厭你因為我覺得委屈,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你認為呢?
他慌亂地摟著他,對於失去的恐懼感捲土重來,若要他解釋自己為什麼對安啟凡這麼執著,裴世廣說不出來,只是如同現下:留住他,喜歡他,讓他屬於自己而自己也屬於他,一切都是下意識的動作。
神經質的顫抖透過零距離傳遞到安啟凡身上,朝陽般的金色短瀏海輕輕抖動,敲打著少年厚重的鏡片,將慘淡氛圍襯得荒謬可笑,安啟凡反射性半瞇起眼,忍不住覺得自己真是戀愛中的白痴。
「那是社區服務的證書。」
「啊,你上禮拜去的那個……」
「你還是會在看到我拿名次或獎狀的時候不開心,對吧。」
「…………對,我……」
「好吧,至少這次你很誠實。」
安啟凡掌心按上他後腦,揉著柔軟半長髮將他按到自己肩頭,洗衣粉乾淨的氣味,帶著太陽的暖度。他貪戀這樣令人心安的氣息,挪動著將唇貼上跳動著溫熱與芬芳的側頸,淺淺吻舐。
潔白的制服釦子一顆一顆解開,窗外天色漸黑,但這一次,安啟凡沒有推開他,也再沒有莫名其妙的廣播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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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一樣,都難以具體言明為什麼喜歡彼此。
但,就是因為說不出來,才能繼續喜歡--曖昧和模糊,阻止我們將各種各樣的情緒清楚切割,才會在不安或妒忌的時候,第一時間想要擁抱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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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啟凡咬著唇不願洩漏呻吟,沾滿淚水的潮紅臉龐卻出賣了他。當裴世廣將他的腿架到自己肩上,讓他習於挺直的腰板凹折成未有的弧度,他高高地仰起脖子,以自己的軀體接納了戀人外表看不出的熾熱與瘋狂。
對失控性事拔高到極致的恐懼,混入難以言喻的興奮驕傲,即使害怕裴世廣會又一次因自卑而重蹈覆轍、逃避離開,但此時此刻,佔有他獨占慾的人,是安啟凡。
他鬆開牙關,高高地叫了出來,濛滿淚液的眼睛仍能捉到裴世廣神情一瞬變得兇猛,埋在體內的東西又精神起來,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百分之百舒服──就算裴世廣經驗再豐富也一樣──令安啟凡獲得愉悅的,除了事實意義上的結合,更因他征服了裴世廣與自己的不安。
「小安……!」
裴世廣抱起他,他反射性抬起的手在什麼東西上砸出悶沉的迴響,是鼓──安啟凡縮回手攀住裴世廣脖子,戀人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肩頸厚實,他順勢起身,在裴世廣坐定的同時盤上他的腰,湊過去耳邊喘著笑:你明天準備被老吾追殺。
裴世廣瞄了眼好好收在旁邊的鼓棒,一點也不在意。
他伸出舌尖沿著安啟凡嘴唇形狀細細舔過,把憊懶且色氣的喘息呢喃進他耳廓:你提他名字,我要連他都嫉妒了喔。
安啟凡輕輕張嘴讓他貪婪地探入,嘴角彎成了一個滿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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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上有一個獎,只能由裴世廣領取,那必定是最愛安啟凡獎。
就算將自己也算計進去,安啟凡依然會是最大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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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背著書包悄悄走到夜色完全降臨的校門口,驚愕地發現教官站在警衛室門口,瞥過來的視線不偏不倚與他們對上。
教官淡然的眼色移到他們牽著的手,裴世廣挪步想用身體擋住,卻被安啟凡握著光明正大的擺到身前。
「教官對不起,我們社團練太晚了,剛剛有打電話跟家裡說,現在馬上回家。」
安啟凡坦蕩地迎上師長,姿態是倍受誇讚寵愛的資優生特有的驕矜,包括他與裴世廣相繫的手。教官看著他,半晌,嘆著氣斂下了清俊的眉目:「你們都快回家吧。」
裴世廣如獲大赦,攬住他肩頭快步越過教官身邊,穿出了只剩一條縫的校門。安啟凡偏頭回看,教官抬起腳步,往教學大樓的方向慢慢走入漆黑校園。
他飛快收回視線,用力抱了下裴世廣,對他難掩喜悅的詢問搖了搖頭。
他們牽著手,往燈火通明的街路走去,誰也沒再提起那紙證書或獎狀,以及教官泛紅的雙眼。